小林草履虫

下辈子让我做条草履虫,谢谢

【宫远徵】哑女(中)

“我将在无穷无尽的思念中徘徊游荡。”

  

 +全都是我胡扯的

  

  梦里机杼声声,朦胧间有一女子隔着一层薄纱正在做工,我娘走得早,我没有关于她的记忆,只见过爹留下的一张画像。

面前这女子和画像里的娘生得一样,我几乎凭感觉就确定了这是我娘,江南女子水一般的温柔化作锦缎从手中流出,我伸手想去拉娘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我出生没多久娘就因为产后的病痛过世了,我从来没见过她,现在画像里的女子出现在我眼前,我挣扎着想叫她,娘,我好疼。

声音堵在喉咙里,嘶哑着发不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娘也听不到,只是自顾自地做着活。

“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突然画风一变,浑身是血的爹出现在我的面前,朝我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血沫从他的嘴角溢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之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我推到了一边。

“呃...”

我痛呼一声,猛然惊醒,嗓子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视线逐渐清明,才看到面色憔悴的宫远徵。

他见我醒来,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血色,本就握着我的手的手又紧了几分:“哪里不舒服?”

我才醒过来,被灌药欺辱的恐惧还没消失,下意识就要挣开宫远徵的手,刚想厉声叫他放开,就发现自己除了啊啊的嘶哑声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尝试了许多次,结果却始终一样。心猛地一沉,我整个人像飘起来了一般,汗湿了我的后颈,瞬间耳鸣袭来,连带着宫远徵的声音一并模糊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我这是怎么了。

宫远徵见我这样,刚放下的心也重新提了起来,医者不自医这句话用在亲近的人身上也同理,他的手颤个没完,连给我把脉都做不到。

尚角哥哥见状,按住了他的肩膀冲他摇了摇头,转头吩咐一旁候着的医师上前为我诊脉。

“除了惊惧过度之外诊不出其他问题。”医师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眉头紧锁,沉吟半晌才说出自己的判断。

宫远徵的不安在此刻登时爆发,他挣开尚角哥哥站起身,无措地看向我的方向,眼睛里净是慌乱,呼吸乱了几拍:“荒唐!没有问题怎么会说不出话!分明是你们...”

“远徵!不可无礼!”尚角哥哥还保留着理智斥责道。

宫远徵又看向尚角哥哥的方向嗫嚅着叫了一声哥,随后便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我身边。他的呼吸很是急促,我能听得很清楚,眼泪几乎在他重新握住我的手时就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我的手上,滚烫。

他顾不得擦掉那些眼泪,只是双手牢牢地攥紧我发凉的手,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小声安慰我,也安慰他自己。

“会好的,我会想到办法的,会好的。”

一宫之主,药理天才,他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只是像个十五岁少年那样,崩溃地无声地哭着。

“既然姑娘已经醒了,角公子,徵公子,长老有请。”

这时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侍卫开了口,这人我没见过,听他这样说想必是长老院的人。

醒来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几乎反应不过来,只是发懵,眼泪都没落一滴。

回过神想起自己被救以后,我就只知道宫远徵握着我的手是我暂时安全感的源泉,我不要他走,我不要一个人。

侍卫说着话就要请宫远徵走,他冷静了下来,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就要松开手起身离开,我慌乱地撑起身子,反手握住他的手,却因为碰到身上被烫伤的地方痛得跌回榻上,卸了力气只有手牢牢地不肯放开。

我拼命地摇头,这个时候眼泪才在一瞬间涌出,我知道尚角哥哥在他们面前有分量,想央求尚角哥哥让宫远徵再陪我一会儿,可我说不出口,我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我以后也再也不能说出这完整的一句话。

眼泪不要钱地往下落,我沉默地抓紧宫远徵的手,可我才醒根本没有力气,在尚角哥哥叹了口气沉下心决定让宫远徵走之后,我的手就强行被侍女掰了开,她们没费什么力气,我却是出了一身的虚汗。

我不想发出声音,我实在厌恶那嘶哑的像野兽一般的声音,我克制着喊他的冲动,可宫远徵的背影一点一点变小,就像我被掳走那天一样,我终于崩溃了,朝着他离开的身影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声音。

只是依旧不成音节,野兽一般。

紫商姐姐是宫门子女中唯一的女眷,我以前也和她说过话,她这个时候在我并不稀奇,她是我为数不多可以相信的人了。

我抹了把眼泪,可根本擦不完,泪水还是不停地往外冒,但是我顾不得这些了。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才醒来,宫远徵就要走,为什么一贯娇惯我们的尚角哥哥这个时候会狠心让他走,为什么长老要等我醒了就叫走宫远徵。

看着我哀求的眼神,紫商姐姐眼眶也有些发红,她向来这样,表面大大咧咧,心思却细腻非常,不然也无法做出那样精巧的武器。

她先是温柔地叫我躺回去,然后拿了干净帕子一点一点擦去我的眼泪才坐下慢慢地和我说了我被救下之后发生的事。

我被掳走时,是金繁远远地看到了我,那时正在守着宫子羽,他起先觉得是看错了,我这个时候应该在宫门才对,但他又马上看到了在人群中慌乱寻找着什么的宫远徵,这才确定那个人是我。

他刚想去叫我,我就被人掳走了,他心一惊,嘱咐了身边人分别去通知宫远徵和宫子羽。

宫子羽那时正在花楼思考人生,得知这件事也焦急起来,他记得我,虽然我长在角宫,跟着宫远徵玩,但也总是在宫远徵背后偷偷朝他笑。加之,我爹之于老宫主就像金繁之于他,他很是能共情我的处境,更何况,宫门之人皆本性纯善,不可能坐视不理,于是便带着侍卫追上了金繁。

而宫远徵那边则是被一把匕首拦住了脚步,匕首破空扎在宫远徵身旁的一个摊贩的推车上,上面还附有一张纸条,写着我最终会出现的地方,叫宫远徵去那里找我的尸体。

在得知金繁已经追过去以后,宫远徵也管不得他和羽宫的恩怨情仇,道了声谢就和侍卫又赶向了纸条所指的方向。

好在金繁到的及时,我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但重点在于我被灌了不下数十碗毒药,即便有百草萃也无法保证我不会在某一刻毒发身亡。

“未经允许私自出宫门是大忌,还是尚角求了情,长老们才能容许他等到你醒来再去受罚,这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子羽在祠堂跪了几个时辰,就等远徵过去一并罚了。”

紫商姐姐长舒一口气,她很多话没说出来,我却能理解到。现在这样不能说话的结果,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们本来的计划就是要我的命,如果不是金繁及时发现,现在我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心里惴惴不安,宫远徵本身就因为我受了惊吓,再受罚,他那样瘦削,怎么受得了。

还有宫子羽,他本来好好的,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也不至于被发现偷出宫门。

愧疚感席卷心头,我拉着紫商姐姐的手踌躇了好半天,才在她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如何罚?”

“鞭刑。”紫商姐姐闭了闭眼。

我一惊,我并非宫门子女,犯了错也有尚角哥哥惩处,长老们不会拿我怎么样,但是这鞭刑要实打实落在宫远徵身上。

我接受不了。

想着我就又要翻身下床,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紫商姐姐一跳,她急忙把我按回去,我着急得不行,下意识想说话,又再一次只发出了不成音的嘶哑声。

我只能抓住紫商姐姐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字,这种方式实在太慢,可我眼下别无他法,手指颤抖着,写快了我怕紫商姐姐看不懂,写慢了我又怕迟一步那鞭子就要落在宫远徵身上。

“是我非要出宫门,不是他。”

紫商姐姐把我的话一字一句地念出来,眼神落在我身上写满了怜惜,她其实也心疼宫子羽,但是她万不可能说让他袖手旁观这样的话,私出宫门算起来最多挨上几鞭子,可金繁和宫子羽如果不去救人,那就是一条命。

再重来一次,她也认可弟弟和金繁的做法。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现在贸贸然跑过去,只会激怒长老,现在长老们顾念着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不会狠罚的。”

说完又露出以往常见的笑容,替我捋了捋头发,吩咐侍女端一碗安神药来,用我心里最在意的事拿捏我:“再说那两个人身强力壮的,挨几鞭子算不得什么。倒是你,万不可心事太重,喝了药好好睡一觉,别让远徵担心你。”

“睡一觉,睡醒了,远徵就回来了。”

紫商姐姐的声音其实很温柔,她手上有薄茧,轻轻地抚过我的脸,安心感配合安神药一起让疲惫发挥到最大限度,我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一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我实在太累了。


昏昏沉沉,我始终半梦半醒,爹娘,宫远徵,尚角哥哥,总是接连出现在我眼前,我想挣扎,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直到烙铁的灼烧感好像再一次出现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惊醒。

紫商姐姐果真没骗我,天已然黑了下来,我睁眼便看到了在我身边发呆的宫远徵。

烛火昏黄,摇曳着映在他脸上,让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神情中的哀伤和自责,一滴眼泪从脸颊滑下来,渗进他的外袍中,砸在我心里,我的呼吸便乱了。

他细微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忙回身看我,见我睁开眼睛一个劲儿看他,慌张地擦了擦眼下的泪水,放低了声音,好像大声一点我就会受惊飞走一样:“你醒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以前就说尚角哥哥把我们养得很好,从小受了委屈就哭,现在更甚,他和我对上眼神的一瞬间,两双眼睛就一齐泪汪汪起来。

“哥在外面,说男女大防,他早已及冠,你没醒他不便过来,让我等你醒了去叫他。”宫远徵自己眼泪还啪嗒啪嗒往下掉,却先替我擦了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外厅叫了尚角哥哥进来。

我点点头,想收住眼泪不叫他们担心,但看到尚角哥哥疲惫的面色时还是没忍住,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委屈,喉头梗着满腔的难过憋得我呼吸困难,只能靠流泪舒缓窒息的痛。

尚角哥哥坐在我身边,欲言又止,他似乎有很多想问的,我猜他想问我疼不疼,亦或是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只是这些需要我回答的问句现在对我来说无异于钝刀,只会一点一点划伤我,清晰地缓慢地让我心里再痛上几分。

所以最后他只是替我掖了掖被子,收起了疲惫,他依旧是那个会挡在弟妹面前值得信赖的哥哥。

“他们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

“以后哥哥带你们出去看花灯,陪你们过节。”


我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接受我以后都不能再说话了这件事,养伤那段时日我总是忘记,张口发出不成话的声音之后才想起。

宫远徵把自己泡在医馆,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地熬,燃尽了一盏又一盏灯。

可他归根结底不是铁打的,先是挨了结结实实的二十鞭,又日夜不分地找能治好我的办法,还要抽时间在我面前假装他很好,身体再好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我那时伤已经好了大半,行动基本不再受伤口限制,在房间里转转也恢复些力气,可我想见宫远徵,就央求着侍女姐姐让我也出去走走。

侍女姐姐人好,见我精神不错,便同意了,只是远远地跟在我身后,怕我哪里不舒服。

谁知我才踏进医馆的门,躺在地上的宫远徵就直直地砸在了我眼中。我几乎站不稳,险些跌坐下去,撑着门框才有力气跌跌撞撞地跑向他。

我只懂几分药理,看药方有无问题还算拿手,治病救人却是一点也不会,我不知道宫远徵怎么了,我想大声呼救,可我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我瘫坐在地上,用力把宫远徵抱在怀里,让他躺在我身上能稍微舒服一些,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目光所及之处有几个茶碗,黑乎乎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我突然想起那天,我被掳走的那天,面前也是这样摆着许多药碗。

可那天终究是过去了,我抓起一个就往门外砸,砸完一个又一个,才熬好的汤药随着碎瓷片四溅,有些溅在我手上,脸上,灼烧感远比不过烧红的烙铁。

远远跟着我的侍女姐姐敏锐地听到了声音,快步赶来,见医馆内的景象也是吓一跳,惊呼一声,读懂了我眼神中的话,急忙跑去叫了人。

好在医师诊断之后,说他只是鞭伤未愈,再加上接连几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若非他身体底子好,这一遭怕是有损寿元,今后好好将养便无大碍。

尚角哥哥闻讯赶来,宫门事务众多,我们这一个两个的总是不叫他省心,他冷着脸看着已经醒来满是心虚的宫远徵:“你不要告诉我,从我给你上药那一次之后,你就再也没上过药。”

我坐在尚角哥哥身边仍旧心有余悸,现下缓过来了才开始生气,我是不能说话了,但好歹留了条命,活着就总会有希望,可他呢,他如今这般糟蹋自己给谁看。

我气得眼眶通红,又没法说话骂他,顾不得尚角哥哥还在,干脆一头撞在宫远徵胸口处,撞得他闷哼一声,抬头看向他时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我这些天哭了太多次,头总是涨涨地不痛快,现在连带着胸口的愤懑和委屈一并发泄出来,我双手抓着他的衣领,埋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作践自己给谁看。

你把自己熬死,我就痛快了吗。

我自己闹着要出去玩,干你什么事,你自责什么。

挨了鞭子还不够吗。

我有太多太多想说的,可我如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哭,哭得安静落在宫远徵耳朵里却是震耳欲聋。

尚角哥哥在我身后叹气,转身离开了,这些日子他叹的气怕是比前几十年的都要多,他如今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孩子爱玩是天性,他只怪自己没能保护好弟妹。

宫远徵沉默着轻拍着我的背,好似知道我想说什么似的,捧起我的脸,我能感受到他手在微微颤抖。

泪眼朦胧之间,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以后一定好好养伤,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不疼,区区二十鞭。”

“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便闷得难受。”

顷刻间我们似乎用有了难以想象的默契,他只看我的眼睛,便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我们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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